中共榆林市委党史研究室

(榆林市地方志编纂研究室)

改革开放初陕北小城的文学与人生

发布日期: 2019-10-28 08:37:00.0  浏览 1496 次  未知  
毕华勇:米脂小巷子巷口有一个小木楼,两层,我刚进文化馆的时候就在那里边办公。里边的大厅是我培训盲人说书的地方。十一个盲人,我一个培训。每天晚上老头老太太把凳子搬来,占个位置,往那一坐。今儿晚上是李永发,明儿晚上是张四,后儿晚上赵五什么的,十几个盲人排着队说书。最年轻的观众,是两个俊女子。其他人一毛五二毛的去看电影,这些老婆儿老汉儿都来听书。年轻女子来听书的是比较稀罕的,是靓丽的风景线。我是个年轻后生,一直跟那两个年轻女子拉话、递搭,很投机。
李苗苗:我记得我那阵儿上小学,每次路过那个巷口,都幻想那个小楼是哪个贵族小姐的绣楼,幻想了好多戏文里的故事。后来我读了毕主席的一篇文章,才知道,我幻想的那个时候,那小楼里边住着一个很窘困的文学青年在苦苦挣扎。
毕华勇:但是那时候有理想,有梦。那会路遥的《人生》放映后,我在那儿召开了讨论会,很激烈。每出来一个小说(都会讨论),例如《乔厂长上任记》等。
李苗苗:《链歌》就是你的第一本小说吧?
毕华勇:对,我的第一本小说。
李苗苗:我们院子那会儿有人拿回来一本书,说,“这本书咱米脂人写的!”然后就把它分成几疙瘩,一人一疙瘩拿着看。看完再交换,轮着看。
张井:我给你讲过我看《链歌》的故事没?我的旅游第一站就是这儿(米脂),骑自行车,从绥德骑到这儿。回的时候在新华书店买了这本书。
毕华勇:在咱榆林地区可以说,建国以来我是第一个出小说集子的,纯文学是第一本。我在榆林学院作了回报告,紧张地一直出水(方言,意为出汗),讲了两个小时,讲完我这个胳膊就磨烂了。学生们有爬在窗子上(听)的。
李苗苗:那阵儿人们对文学很崇敬。
张井:那阵儿的黄河浪、你,都是我们的偶像,激励着我们。
李苗苗:那些都是体制内的,你是体制外的。你要是一直在体制外,现在哪有莫言什么事儿……
毕华勇:(笑)其实那会儿应该争取留到西安。咱这种小地方的局限很明显。我在陕北的生活积累已经有了,在西安住,回过来看咱的土地,想咱们的事儿,那是另一个概念。老在这儿呆着,处于那种复杂的人事……
李苗苗:我感觉行政工作肯定对你有干扰。
毕华勇:有,肯定有。
张井:那个时代有多少人通过文学拯救了自己的命运,拯救了自己的家族。很多人就是路遥写的高加林的形象。户口就是一道屏障。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的差别不是西安和米脂的差别,是米脂县和桃镇的差别,是桃镇和某一个村的差别。无法逾越。这些东西都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,才打破了界限。现在的农民工要去北京,买张车票就去了不回来了,就算捡破烂,谁也不能把他赶走。那个时代不是这样的。2000年前后我在《陕西日报》已经四年了,还有人来查我的暂住证。一个协警,还不是干警,半夜来检查我的暂住证。
毕华勇:那阵儿那个城乡差别,你们根本没有体会。农村人就是农村人,你还想到榆林去?你就在米脂,人家一说起来就是,“你们乡里”什么什么,“我们城里”咋个咋个,还有的是“我们老城里”咋个咋个。“乡里人毛儿八分还计较”。我说,“你们买点芫荽还要‘哎,来我再捡上点儿……’一毛钱的芫荽还想再多要一根。”你想那点芫荽那点韭菜是咋出来的,我为甚给你再捡上点?我说“你看你们这些城里人,啬皮,你不会多给点(钱)?一把一毛你撂上二毛,你看给了不。”那些鸿沟是很明显的。我当时是雇佣的,人家问“你是什么户口?”我说,“农村的。”“唉,农村的甚生意也没有(不行)。”最后人事局长说,“你要是个城市户,给你弄个集体工”。七八十年代转一个户口相当难。县长书记有时候还定不了。省上每年给各个地区分配指标,地区再给县上分。每年一个县也就是几十个指标,要开(县委)常委会研究。佳县当年Z当副书记的时候,就因为农转非问题拉(方言,意为聊,讨论)不成,一拉就吵烂杆(方言,意为乱了,坏了等),人们操得使不成。M(县委书记)说,“周书记,我最近有点病,去西安检查呀,你给咱召开个会议,把这个户口拉给下”。每年的指标到第二年就作废了,他想躲开让副书记把这事儿解决了。Z想,“咦,你的个虱子往我头上捏了?我头上头发也不长些,能盛(方言,意为住,呆)定个虱子了?”Z就下乡去了,走了十几天。他不知道M回来没,就跟他打听:“你走了十几天,乡镇上烂杆了,我下乡处理这个事”。“你把户口那个拉了没?”“顾不上么,没拉……”虱子又捏回来了。这是1995年前的事,1995年后政策变了。


毕华勇:知名作家,现任米脂县政协副主席,陕西省青联委员。
李苗苗:《榆林日报》社编辑。
张井:陕西省金石人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,电影《一把挂面》导演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 (毕华勇、张井、李苗苗口述          榆林革命史研究中心申元元整理)